扬花
你们见过稻谷扬花吗?我想,如果不是农业科学家要对他的课题潜心研究而去观察稻谷扬花,哪怕全国几亿农民,也不会花上一二个钟头去看它们的单性交配的。我成了农民中独一无二的呆子,却花上了两个钟头看稻谷扬花。
稻谷扬花没有桃李下自成蹊的美丽,也没有柳絮漫天的情意绵绵。为了那颗晶莹剔透的大米,它很会抓机遇,默默地工作,静静地创作,直到完成米粒的稚形。
稻谷扬花它有天气和时间的选择。满田稻谷绿豆色的时候,这段时间里最需要轻风和阳光,乡里有个民谣:谷现绿豆色,大风大雨来不得;来了天收谷,田里尽草割。民谣也许夸张,但减产是一定的。因此,每到稻谷扬花的日子,作田人望晴天,就等于男人望归屋的婆娘,哑急急呢。
天也遂人愿,在这段时间里很少大风大雨,把一个牵风走的太阳派给农家帮忙。
稻谷也乐开了花。她开花和收花仅两个钟头不到,时间选择性十分强,她不选精气神最好的早晨,也不选温馨如梦的傍晚,她选着烈日暴晒的十一点半至一点半。
我们农村就把稻谷开花和收花这个过程谓之为稻谷的扬花。那时我才十九岁,我就选了一个烈日暴晒的中午观察稻谷扬花的秘密。
那时没有手表,劳力出工收工全凭大队的广播叫。广播叫了,社员们都回去了,我就蹲在田径上看稻谷扬花。
稻谷扬花了。藏在剑叶下的谷子,有如抿嘴低头羞答答的少女,这时,我在想,肯定是风吹来花粉,或者蜜蜂会成群结队地给她们传递爱的结晶。她们抿嘴不语,肯定是在等待那个幸福的时刻。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颗,看她们如何做爱。我开始看到她微唇轻启,慢慢地如一个醒梦的姑娘打哈欠,嘴慢慢地张开张开,完整的谷壳,也慢慢地撕裂,象种子出土的芽胚。芽胚里有一点芝麻大小的白色,那白色见到光明,犹如久囚黑暗的幽灵,一个个地伸直?腰杆儿,我惊诧不已,她们不是一小点,而是数根如细丝的花蕊。她们钻出谷壳,如婴站立在父亲的手掌上在阳光下,微风中亭亭玉立。这时,我扫视一下田野,天那,浓绿的母色和浅黄的父本都被细小而浓密的白色的谷花所掩盖,她们似乎是奔着太阳来,用这份卑微的美丽来酿造最高贵的生命价值。我情不自禁地夸奖自己:这就是我们农民的本色。
我还没有观察完,哪怕浑身火烧火撩,哪怕汗水淋漓,我还在看下去。谷壳里面至少有六根花蕊,先林林总总散开,接着两根一对两根一对,象夫妻一样吻嘴、抱腰、慢慢地慢慢地,如两蛇相交一样绞在一起。这个过程大约三四十分钟。集体婚礼过后,挤兑成团,再慢慢地慢慢地进入洞房,最后,谷壳关门大吉。
大队的广播又叫了,那是催工的号令,可我还没有回去吃午饭。我站起,两腿酸麻得不能梛步,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稻谷的扬花让我看到了群体的能量;稻谷的扬花让我学得了认真,她们那卑微而脆弱的生命,却能完成人所不及的事业,除了天时,关键还是她们无所顾忌的认真态度;稻谷的扬花,同时也催我成熟,让我懂得了爱情。她让我学会了怎样扬弃,弃去生命中的枯萎,弘扬生命的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