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幸福
对于幸福,或许我们都是贪婪的。
日子湖水般波澜不惊的流逝,父母的疼爱,爱人的关怀,子女绕膝的天伦之乐,这一切尚未触动我们所谓“幸福”之弦的时候,母亲却在回忆和现实中品味着她自己的幸福——简单而温暖!
十五岁丧母,十七岁丧父,作为家里的老大,她带着四个弟弟妹妹(最小的五岁),从六十年代中期那个饥荒的年代里活了过来。野菜、玉米芯、地瓜秧、饥饿、寒冷、凌辱……那些苦难我难以想象。这样的命运,似乎跟幸福离得太远太远。母亲很少提及过去,只有跟舅舅、小姨他们聚一块的时候偶尔谈起,而她的记忆总是筛选过了的,那些苦难被她深深的埋在心底,回味的是谁家偷偷给了她一瓢地瓜干;谁家帮他们修了漏雨的房子;还有三十六岁就去世的姥姥,姐弟中间也许她算是得到母爱最多的一个了,在我看来,她是在跟弟妹们分享那点仅存的温暖记忆。因为他们几乎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
母亲七八岁的时候,是她堂姐的小尾巴,到山上拾柴、挖野菜,已经可以帮家里干活了。有一天,她们到家对面的山上挖野菜,姥姥惦着小脚在家门口张望,母亲挎着篮子,歪歪斜斜地跑在山梁上,山顶虽平坦,但在下面看来却极其危险,吓得姥姥腿都软了,从那起,每次母亲出门,姥姥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再也不敢看母亲在山上磕磕绊绊的身影。
这个故事不记得听了多少遍,每次,我都耐心地听她讲完,我知道,那是母亲珍藏的一粒糖果,每次品尝都会是幸福和甜蜜的。或许正是这点残存的记忆一直陪伴母亲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吧。
我小的时候,老家还是个刚刚可以温饱的穷山坳,全家靠种土豆改善着生活,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便成了家里的劳力,地里她干最重的,家里伺候一家老小,还张罗着给舅舅们成家立业,在我看来,母亲依然没有摆脱苦难,她像众多的农村妇女一样,勤劳、朴实、善良,唯独多了份坚强和乐观。
我和弟弟工作在外,很少回家,舅舅他们便经常请父母到家里小聚,姐弟们拉拉家常,聊聊小辈们的工作和生活,母亲说看到现在一个个幸福的小家庭她很知足,她没想到能有今天。
六十岁,算是老人了,可我内心始终拒绝把母亲归到老年人的行列,我给她买红衣服,买洗面奶,不让她穿肥大的裤子,我希望能留驻母亲渐逝的芳华。听别人说母亲年轻时是村里的美女,可惜活了半辈子,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她总是念叨我,让我买几件好点的衣服,这时候不穿啥时候穿呢?给她买时,稍贵点的她连试都不试。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母亲抚着已满脸皱纹的脸无奈地说我不愿照镜子,怎么成这样了?我说我眼角都有鱼尾纹了,母亲说是啊你小的时候,我每天从地里回来,你都蹲在我跟前,用小手摘粘在我身上的葛针,用那么小的手指非给我摘干净才算,真快啊!每每回忆起我们小时候,母亲的目光总是那么悠远、温柔。我想这该是母亲的另一种幸福吧。
去年五月的一天,住在弟弟家的母亲说让我给她拿点妇科用药,我问怎么了?当她说出症状时,我的心抖了一下,凭常识,绝经多年的妇女再出现这种情况就有点不妙。
第二天我和弟弟陪母亲去医院做了病理检查,在等结果的三天里,母亲回了老家,马上麦收了,她担心父亲着急。第三天,结果出来了,虽然早有预感,但“子宫内膜Ca”几个狰狞的字眼还是让我们震惊,医生说赶紧手术。我不知道怎么回家的,不相信这样的不幸还来摧残一个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的人。弟弟回家把母亲接了回来,告诉她子宫肌瘤需要手术,母亲坚持要收完麦子再做,还说后悔告诉了我。我忍着眼泪埋怨她为什么不舒服半年了才告诉我?再晚会出大事的!
几天后,母亲在市妇幼保健院做了手术,庆幸的是病情尚在早期,不用化疗。住院那段时间,是母亲第一次享受到我们的照顾,以前回老家,母亲总是把被褥晒好,铺好,吃完饭连碗筷也不让我们洗,这么多年来,我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关爱和付出。
医生查房的时候,母亲总看似无意地说说儿媳给她擦了背,闺女给她洗了脚之类的话。人家说她有福,她便一脸的满足。这就是母爱?辛辛苦苦把我们养到成家立业,这点小事竟然可以满足她的幸福感。
如今,母亲一手带大的小侄女聪明漂亮,已经上幼儿园了,还能教奶奶写字画画,监督奶奶按时吃药。每每见到我,母亲嘴里总是离不开小侄女的点点滴滴,她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属于她的幸福和快乐。
母亲,我们会好好爱您,把您幸福的储蓄罐,填得满些再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