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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烟火

作者: 年华似冰2013年12月12日亲情文章

母亲属蛇,生于1953年,一出生就赶上挨饿,一长大就经历了文革。

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因为对饥饿的恐惧,对食物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他们往往不挑食,任何食物在他们的眼里都是平等的。也因此,美食是一种奢求,吃到美食如临天堂。这与前面说的任何食物在他们眼里都是平等的并不矛盾。食物只是用来充饥的,美食却是用来享受的。感谢母亲,她使美食成为我们的食物,让我们在充饥的同时又对食物有了更多更美的追求。

姥姥对母亲不好,非打即骂,从出生到出嫁,母亲几乎每天都在忍受着姥姥的鄙视。母亲现在已经释怀,然而,二十多年时刻存在的这种精神上的高度紧张恐惧一直影响母亲到现在。每当有人声音大点或紧张点跟母亲说话,她就本能地心慌然后出汗,好像厄运降临。所以,我和妹妹对母亲说话的时候不管多大的事都心平气和,不管跑多快跑多远,都会在门口把气喘匀了再走到母亲身旁说话。

姥姥共生育了六个孩子,全部成活。在没有另外两个小女儿的时候,她最爱自己的三个儿子,而对母亲总是怒目相向,稍不如意便是一顿毒打。据母亲说,姥姥是有严格的家规的,比如家里偶尔吃一顿面条,最大的碗当然是姥爷的,然后那些面条是这样分配的:大儿子一大碗,因为大儿子有政治前途,十六岁入党,后来成为了这个村的村长;二儿子一大碗外藏起一碗,因为他的二儿子脾气暴虐,吃完一碗如果不饱就会骂娘,也应了好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三儿子一大碗,因为他最小也最乖。而母亲,只能继续吃那难以下咽的红薯干。有一次母亲再也无法容忍这样的分配原则,拿起红薯干扭头离开了锅台,在院子里抽泣着吃完自己的晚餐,姥姥拿起笤帚照着母亲的头扔去,一边还骂骂咧咧:娘的,吃着我的饭还生我的气!

红卫兵当时差点把姥姥拉出去批斗,理由是她“虐待毛出席的儿女”.结果是我的姥爷的当村长的大哥依靠自己在村里的权势和心机把几个红卫兵忽悠晕了后以每日清晨对母亲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作为惩罚了事。

母亲的待遇当然没有改善。

母亲结婚了,没有嫁妆,她被一个人骑着一辆借来的自行车接到了我的爷爷家。每次回娘家,母亲都要为姥姥买她爱吃的口酥,姥姥舍不得吃,都会给他的三个已成家的儿子送去,然后规定母亲要把自己家打的粮食分点给他的儿子,因为他的三个儿子过得不好。

姥姥最后是得肠癌去世的,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母亲每天赤手抠她的排泄物,从来没皱过眉头。她把自己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炖了一块一块的撕给自己的母亲吃。

在母亲面前飞扬跋扈了半辈子的的姥姥,终于低头。每次因病痛叫唤得不人不鬼的时候,她只想攥住母亲的手。“我只有这一个好孩子,我想吃你做炖的老母鸡”就是她全部的临终遗言。 二

父亲当了五年的民办教师,月工资五元至十元不等。1984年终于有机会成为一名有编制的教师时,他决定碰碰运气去考师范。

上午考试完,父亲垂头丧气地回到家。

母亲问:还行吗?

父亲答:不好。几个一块去的人考试完后对答案,我跟他们都不一样。估计考不上。

母亲什么也没说去做事了。

我下午不想去考了,父亲已经心如死灰。

母亲又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那怎么行,碰碰运气也得去。

天降大雨,母亲把化肥袋子做成个简单的斗篷。她一步一步艰难的在泥水里挪动着早已灌满水的布鞋,那布鞋一会掉在身后的泥水里,深陷其中,母亲只能退后一步找鞋。就这样走走停停,伛偻的身影伴随着雨水,她敲开了村头老王家的门。

老王问:啥事?

母亲答:你的雨靴子在家吗?他要去考试,怕陷在泥里走不动耽误时间!

母亲把靴子放进化肥袋子原路返回。

回到家,母亲生火做饭。她把家里的老咸菜放在篦子上蒸,出锅后加入仅有的一点麻油放入葱花和香油。这是给父亲在路上吃的。拿出刚蒸的馒头,和咸菜一起放进化肥袋子,硬推着父亲离开家门。

父亲考上了,是镇里唯一的一个。

父亲说:是你做的咸菜帮我的忙了。

三块立着的板砖,围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上面支着一口小小的铁锅。我从家门口拾来麦秸秆做柴,母亲轻巧地划了洋火,顺着秸秆那火苗蹭蹭往上挠着锅底。一看到这个我心里的小兴奋也像那火苗一样。那时候,家里穷,舍不得点煤,每当母亲在院里点起柴火支起锅就代表家里要开荤了。母亲倒上油,那油是家里种的菜花打的菜籽油,一进锅就“呲”的一声,然后贴着锅壁抖动起来。母亲把早已切好的葱姜蒜放进锅煸炒,一会由锅底散发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我闻着那夹杂着土香、油香的气息,

肉是五花肉,白的地方是那种精白,红的地方时那种暗红,刚放进锅,猪油便从肉中挤出,加入了这场欢乐盛宴。肉炒半熟,母亲往里面放入茄子,有时放白菜和粉条,加入各种调料,盖上高粱杆截断用纳鞋底的绳穿接而成的老锅盖,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仿佛是一种煎熬,母亲的菜出锅了。肉闷茄子或者白菜肉炖粉条,名字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小院。母亲微笑着看着两个馋猫,“哈哈,别急,都有”.母亲把菜一分为四,她和父亲的最少,我的最多,上面漂着大部分的肉片,临了母亲还要把她碗里的分给我一点,然后看着我大快朵颐。有一年冬天吃粉条的时候,由于用力过大,那粉条被我吸在了鼻尖上,满是油,母亲的笑声吓跑了冬日的雪花。

母亲的饭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她天资聪颖,作出的饭绝对一天不会重样而且充满创意。比如鸡蛋汤里会加点精心调制的葱花,那一抹碎碎的葱花在汤碗里围城个圆,如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跳舞的则是那松软的鸡蛋花。

烹饪,在母亲的眼中没有固定的法则,一切以口味为先。我最爱吃母亲做的排骨。母亲爱干净,所以买回的排骨会反复清洗,把裸露在外的猪血洗净,然后入锅用水煮上一煮,撇去浮沫,空干后用油炒,加入花椒、茴香、陈皮。加水母亲有讲究,要想汤味鲜美加凉水,想肉嫩加热水,如果两样都要,则加凉水大火烧开,转入小火慢炖。做法不复杂效果却出奇好。出锅的排骨加入香菜,肉香裹挟着菜香一起涌入鼻孔,舌尖上的味蕾顿时兴奋起来,跳舞般吸引着口水直流。

仅仅吃肉是不够的,母亲的精心还体现在吃肉时要配上蔬菜,调个凉黄瓜或者凉拌银耳,多放醋,既解油腻又清口,荤素搭配,这一张一弛之间体现了母亲高超的智慧:既严格又温婉,既雷厉风行又细致入微。

母亲乐善好施,家里做了点稀罕饭,她总会和邻居们分享,有时是一碗肉,有时是蒸年糕,有时是几个粘豆包……

我们村西头有一位对书法颇有研究的女教师在受了母亲年糕的恩惠后欣然提笔,把一副“蕙质兰心”的字裱好送到我家。

邻居二叔最爱吃母亲包的大包子,拿起一个先吃一头,那里的面多,却浸了肉香,吃到中间,白菜和肉香混合,双重的美味,吃到最后,还是面多一点,却是白菜和肉香兼具。母亲好像施了魔法,她做的包子放油很少成熟后那油却如蜜汁般溢出,二叔吃着还不忘舔着流到手指间的油水,“孜孜儿”的惹得我们指着他的鼻子说馋。二叔佯装生气,“我馋,你该怪你妈包的包子馋人!”我们哈哈笑起来,我们当然知道啦,因为他已经吃到第八个啦!

后来,二叔去城里干活,饭顿的时候,一大伙子人挤在一个包子铺里吃包子,二叔从来不去,当别人向他炫耀包子铺里的包子多么美味时,二叔总嗤之以鼻:你去尝尝我三嫂做的包子再咧咧吧!

凑巧的时候,母亲会为二叔送几个包子,二叔舍不得吃,每顿饭只吃一个。

后来二叔离开家门去外地闯荡,临走前给母亲磕了个头。

小时候喂我饭的时候,母亲手拿筷子一口一口地喂,这时,我最爱看她的嘴。如果喂我的是一大口,她的嘴也会和我的嘴一样张大,如果是一小口,她的嘴会轻轻的张开。我从她的口型也可以判断这一口饭的多少。如果嘴撅起来,那肯定是我不想吃的时候。我问母亲:娘,你又不吃为啥张嘴哩?母亲回答:儿啊,我替你使劲呢。

我长大了,不需要母亲喂了。每次吃饭,母亲总爱坐在马扎上看我吃饭,我吃大口,母亲也张大口,我张小口,母亲也一样。我喝粥,母亲会离着老远对着我的碗吹气,然后把嘴唇噙得扁扁的,学我围着碗沿儿喝汤,她是怕烫着我吧。喝完了,母亲长舒一口气,学着我的样子拍拍肚皮,轻轻地问:吃饱了吗?

我有孩子了,她还是那样张着嘴喂女儿饭。女儿掐奶了,每天不喝奶粉又哭又闹,没办法,只能以奶粉为主食。母亲看到后很着急,她说不能这样惯孩子。于是,每当女儿要喝奶时,她一边应承着,一边快步走到厨房,打开火,加水,放面叶儿,出锅前加点油菜或酸菜,滴入几滴香油,多放点醋,五分钟不到,一碗香喷喷的面叶儿便做好了。我说,我来喂吧。她问,你会不?

我学着她的样子夹起面片在嘴边轻轻吹一会,填到女儿嘴里。不一会,女儿笑起来,爸爸,你和奶奶都张嘴看我吃饭。我这才发觉,我受了母亲多大影响。我的嘴一张一合地看着女儿吃饭,母亲坐在一边也和我一样嘴巴一张一合。

女儿说,爸爸我和你一样都仿奶奶。

那一刻,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亲不识字,她用她无与伦比的厨艺让我们一家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做饭如做人,母亲用他的手艺煮沸了热情和对生活的希望。她做的每顿饭都影响到我做人的原则:随意、自然、不拘谨,还要务实。而支撑着一切的,是母亲超然的智慧和美丽的天赋,还有那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烟火。

感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