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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烙

作者: 袁姣素2017年07月20日来源: 邵阳日报亲情文章

母亲是家里的灯,是盆上的炭,是雪中的梅。“母亲在,家在。母亲在,天地都在。”这话说得真好,说到心坎上去了。

逢年过节的,便要回家去看看,母亲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展露她的厨艺。我们一起去街上买菜,母亲步履缓慢,气喘不已,我便不准她去,说自己去买回来便是。母亲不肯,嗫嚅着,就算陪我走走吧,你们回来一趟也不易。母亲兴致勃勃,我也只好依了她。母亲真的老了,银丝如雪,脸上阡陌交错,再不是以前那个明眸皓齿,号称“百灵鸟”的标致美人了。

记得外公说过,母亲曾经到他工作的九江铁路局呆过一段时间,因为她喜欢唱歌,声音柔美宏亮,模样标致,很多人喜欢听她唱歌,外号“小百灵”。当时有位年轻的铁路工直接跑到外公那里送了一匹花布给母亲做新衣,并以此保媒,要迎娶母亲。因为外公有八个子女,夭折了两个,还有六个,全家都指望外公一个人的工资养家糊口。母亲是老大,把她嫁出去了家里的经济也会宽裕些,在铁路上还可以解决母亲的工作,她的口粮就可以给弟妹们余下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许是天意,母亲的命运不在铁道线上。她出嫁的当晚就开始查户口,到处闹哄哄的,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在每家每户翻箱倒柜,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母亲当晚就被逼着回了老家。

母亲虽出身贫寒,还是读完了初中。她心灵手巧,几岁就会织布,帮外婆照顾弟妹,操持家务,十六岁下放农村,然后嫁在农村。1979年回城,1980年安置在一个镇企业办的绣花厂工作。由此,我们姐弟仨也就随了母亲的户口,成了名副其实的半边户。

母亲成家之后,爷爷奶奶都相继去世。姐姐出生都没有爷爷奶奶的照顾了,父亲又是独子,母亲要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我们姐弟仨。幸亏她勤劳聪慧,在单位绣花是一把好手,还会自己裁缝衣裳,挣得的工资总是最高,总算还能勉强度日。母亲绣的鸳鸯戏水、孔雀开屏、荷塘月色、傲雪寒梅等等都是栩栩如生,让人爱不释手。尤其是梅花堪称一绝,各种形态的梅花都能得心应手绣出风采;含苞欲放的,寒冬怒放的,早梅,冬梅,雪夹梅等等形态各异,风骨万千,让人惊艳不已,在单位被号称“一枝梅”。

母亲喜爱梅花,总以梅的风骨和精神告诫我们:做人要经得起磨难,守得住寂寞,受得了委屈。为人要诚,做事要端,要有“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品行。记得有次母亲很晚还没回家,姐姐看我和弟弟挨饿便到外面去找吃的,那时谁家里都很穷,哪有吃的匀给我们?姐姐看到旁边的菜地有几颗大白菜,便拔了棵回来,想洗干净了煮给我和弟弟吃。没想到,白菜刚刚洗好还没有下锅,菜地屋里的主人就过来了,一把夺过姐姐手上的篮子挂在屋门口的桃树上,气势汹汹地对我们说,“不许吃!等你们大人回来了给他们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街巴佬!”我们都吓坏了,姐弟仨抱成一团发抖。那时我们虽住在乡下,却没有土地,都是靠母亲的工资度日,父亲一个人的土地少得可怜,便给了他的异姓兄弟去种。他就到很远的洞庭湖那边做事去了,一年才回家一次。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喊我们是“街巴佬”,我们姐弟仨也时常被村里的小孩追打,因为成分不同,我们住在这里好像有点跟乡村格格不入。母亲回来后,在那人唾沫四溅、添油加醋的高声控诉中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她搬了一架木楼梯过来,把姐姐吊起来绑在上面,又从家里拿了根皮带出来,搬了根烧火凳把我和弟弟坐在一起,对面看着吊起来的姐姐。母亲用皮带狠狠地抽打姐姐,我和弟弟吓得哇哇大哭。直到姐姐被打得皮开肉绽,哀嚎不已,那人才满意地取下那篮子白菜,扬长而去。母亲把姐姐放下来,抱着我们姐弟仨放声大哭。从此后,不管母亲回家多么晚,我们都饿着肚子,从不会到别人地里去看一眼。那一年,姐姐还不到十岁,弟弟四岁。

母亲有句口头禅“各做各的人,各烧各的香”。尽管村里的人对我们另眼相看,她都不计较不放在心上。对村里的贫困户、孤寡老人,她都会挤出口粮,给他们送去吃的。逢年过节的,给他们缝制新衣服送去。慢慢地,村里的人们都喜欢上了母亲,不管男女老少也随着村里的族谱开始亲热地喊她“满娘”。

后来,我们都长大成家了,条件也慢慢好了。母亲因为多年的操劳,一头乌黑的青丝早已变成了白雪,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小病不断。但从来不会动不动就喊我们回去,总是悄悄地在家里熬药,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去医院看看。家里不管是谁的生日,也不管你回不回来吃,她都要过来弄一桌子的饭菜摆好,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母亲姓曾,叫小梅,梅花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