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沉香
时至岁末,台历上那几张纸已然薄如蝉翼。这样的日子,我却少有空荡或不安,倒是很喜欢端坐在岁末微薄的光阴里,不惊不喜,不慌不忙地品味过往和那段季节的沉香。
(一)我有故乡情结,这是我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故乡的一切,我都喜欢,那些花草树木和春风秋雨。
去村西那座山走走,是我早有的愿望。恰逢五月,情怀更是似了春草般蓬勃饱满,当是最和时宜。
山,依旧是记忆里苍翠的模样。山脚下的农田,有些小苗已然破土。有嫩绿,有鹅黄,娇娇柔柔、羞羞怯怯。我忽然想起那道长满山韭菜的小田埂,不知是否一如儿时那般繁盛。轻轻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岁月里的光影。远远便看到那一片,翠绿、纤细、挺拔……我们就那样久久地、静静地相望,不言不语,宁谧而深情。我终究没有去触碰它们,如同我不敢触碰内心的那段记忆一样。因为我知道,那时我会落下泪来。
山路上,大多是细碎的石子。光阴流转,雪雨风霜,不知是否是儿时的那一颗或那一片?但我却依旧能感觉到父亲走过时所留下的温暖。
岁月刀锋般的凌厉,想着三十年的光阴,当是让曾经的一切犹如过水之风,了然无痕。可当我走进大山,便看到那些过往或摇曳在枝头,或盛放在花丛里。记忆中的那棵树或那块石,隐约可辨,故友般的亲切。微笑着伸出手,触碰那些枝枝叶叶,总感觉他们的颜色或颤动都可以通灵内心。草木的年华与我们的年华都已老去,那段情意却被光阴和风雨沉淀为厚重与相惜。
岁月的阡陌,繁花似锦,可我只想念这座山,因为父亲曾那般深情地站立过。小时的冬天,每天放学,姐妹几个便背起篓子翻山越岭的去找父亲。父亲也都会在每个午休间歇,砸一些枯朽的树根儿存放着,等我们前来,装满筐篓背回家去。可父亲,还没有到收工的时候。一路走着,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便看到父亲。他站在那座山上,背对着斜阳,感觉到我们看他,便久久地挥着手。那幅剪影,悬挂在隆冬的苍穹之下,更是铺陈在我或年轻或已苍老的内心深处。
我喜欢情结这两个字,始终觉得那里面有着某种向往或寄托,时而强烈,时而毫无意识,却那样的根深蒂固。于是我习惯了思念一座山、一棵树或一个人,感觉很美好。
(二)佛有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因为有爱,我始终做不到心无挂碍地睡去和心无所求地醒来。
村西的山上,有座关公庙,我曾去过两次,一次为母亲,一次为女儿。
通往庙的小路,尽管稍显陡峭,但并不非怪石嶙峋,多是些细碎的沙石,倒也好走。小路两旁,杂乱的长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闲散零落。大约三五分钟的功夫,便可从山脚抵达山顶,站在山顶向东,小村的景色尽收眼底。那个清晨,有细雨、有薄雾、还有炊烟,村庄淡墨写意一般,朦胧、幽远。
小庙就在山顶上,坐北朝南。庙不大,两人还好,若是三人,便会稍嫌逼仄拥挤。庙里陈列简单,除了台案香炉,再无其他。
我喜欢看一炷香燃起的袅袅青烟,动静相偕,炎凉轮转,心便瞬间沉静下来。想红尘紫陌,熙熙攘攘,最终都抵不过流年温暖,岁月静好,又何必诉求三千繁华?
透过那缕青烟,我深切地感受到父母之于儿女的那种不舍、不甘和无可替代的深情。
很怀念那段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日子,纵有万般艰辛,我依旧感激且怀念。尽管时光远去,但它毕竟深情地陪我走过一段生命旅程。
我总是喜欢将很浓重的东西诉说得很清浅,对在外求学的小女,我也只是淡淡地说:凡事尽力就好,只是要对得起期待、对得起时光、更对得起回忆和未来。
岁月从不曾厚与谁,也不曾薄与谁,若是哪天站在时光的转弯处,你或者我,看着身后长长的影子,而没有忧伤,那应是很骄傲的事情吧。
(三)总觉得时光还多,路还长,转身便可握到那双手。却不知,世事难料,一切在瞬间风流云散。
亲人就在那个雨夜走了,走的悄无声息。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仓皇的逃走。这一眼足以铭记一个人,何况还有将近三十年光阴的雕琢,我想我定是不会忘记的。如果有爱,思念便会顺理成章。我去过她的墓地,带着一束菊花和十分想念。我喜欢和她说说过去,说说年华,也说说她留给我的无奈与心酸。我不知道,是否生命累了,便会归于净土,我只是沉浸在那抹浅笑和那缕香炊里不能自已。尽管我知道,很多事情犹如天气,会慢慢热或者渐渐冷。但我始终希望,每个季节,她都在场。
总有些时光让人猝不及防,那天,先生也走了。那夜,月光如水。
但凡博学之人,必有好学之性,永川先生便是如此。我于先生的才学,当是穷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但先生依旧能平心阅读我那些细碎且散乱的文字,令我动容。由此我想,我对先生如仰望高山,亦不全是博学所致,还有他如高山一般不拒泥土的胸怀。
一纸红尘淡。先生的情怀应是远在喧嚣之外。那般熙熙攘攘,那些利禄功名,早已伴着三更斜月,被先生挥毫闲吟成平仄相间的辞章。韵味与风骨,历经岁月更迭,始终不染尘埃。
对先生的诗文,想来今生都不敢妄评一言。喜欢,是我对先生诗文唯一的诠释。
知道先生喜酒好诗,便斗胆写下:酒中下笔,笔润妫川千山水;梦里占辞,辞咏盛世几春秋。
愈怀念,愈感伤。那么,让我们天堂人间,各自安好吧。
(四)盛大士《溪山卧游录》中说:凡人多熟一份世故,即多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我尚不世故,也无机智,只是未达高雅,唯有几分清淡罢了。
人说最好的文章里,应该有一个生命。而我的文字与我的心性那般相似,清淡如水。说来,我尤其喜欢那山涧水,至情至性,既不显露,也不隐藏,只是清清淡淡地兀自流淌。
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是佛之高境,我自然无能参透。但我却那么喜欢此中非凡的清宁与纯净。若是有人问我,文字里是不是有许多心事?我只会笑而不答。世间百媚千红,无须我再添一笔缭乱。我只是喜欢将生命的某个旅程,安放在素淡的文字里,或许那段旅程空无一人,或许那段旅程冰天雪地,也或许那段旅程繁花似锦,我都不会深究或念及,只要那段情思不再颠沛流离。
尘世纷杂,简单便是一道法门,走过,会云淡风轻。我很喜欢在一个老旧的庭院,布衣素食,低眉静守这俗世烟火。看着野雀东张西望地啄食着地上细碎的米粟,我笑的像个孩子一样……这时光,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