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茶,青花
阿洲拎了蟹来,水淋淋的梭子蟹,体阔足长,闻一闻,海的气息正浓。于是找个理由开溜。对于这样新鲜的梭子蟹,是完全要开绿灯的。岂能把新鲜托付给等待,没有在正确的时间体会,也是一种辜负。海味不比削了皮的苹果,片刻就要“腹黑”,但久置无益,要回归原始海水才有的青涩,必然姜醋一边,笼屉上气。清蒸永远能保持其身材完美,内涵丰富。然而这几天,阿洲爱上东南亚菜,几百米的咖喱蟹,仍觉不过瘾。蘸汁的面包不够吃,再来一盘白馒头,也是可以接受的。这是阿洲眯着眼睛时,说的梦话。蟹还在塑胶袋中,他的眼睛却开始散光。全然不顾马路上,马达轰鸣。
开锅,下料,调汁,闻一闻,偷笑。这是面对美味时,人类通有的毛病。蟹装进盘子,阿洲舔着手指,门铃响,瑞小姐准时出现。倘若哪日送文件的速度,也能这样快,简直要烧高香。不巧的是,屋子里“寄存”了两位小儿郎,一个是孙行者,一个是者行孙,沙发,地板垫,一片狼藉。我们这几个年龄已过无邪的人,只好端着盘子到处找能下手的地。如此场景,不免让人想起射雕英雄传,七公偷吃蓉儿的菜,生怕人家知道,只好让老实的靖哥哥端着盘子满世界跑。这几个“吃货”也是一样落魄,躲在阳台上,关了门,一人端张小板凳,彼此“含情脉脉”。瑞小姐说,阳台虽开阔,到底不如桃花岛。阿洲没理她,已经吃了一壳蟹黄,瑞姑娘觉得这世上很难有天理,也就不再关心桃花岛还是水泥地了。
好在事先英明神武,阳台上尚有一壶刚泡的茶。“吃海鲜,就茶,要死的吧。”阿洲说归这样说,可是咖喱的浓郁,让他忍不住用“兰花”漱口。他鄙视形容茶叶的人,动辄汤若澄水,齿含兰香,没有新鲜话。不过,阿洲也没有那么傻,总算知道有回甘的东西是好东西,足可令人心旷神怡。他言之有据。譬如,林姑娘吃完饭就是要用这“兰花”漱口的。瑞小姐归咎于那时没有牙膏牙刷。可是,有牙膏牙刷就要当人面刷去?所以说,一盅碧螺,总见空杯。空的是有道理的。蟹脚上有白玲珑一般的肉,瑞小姐专捡剥好的吃。阿洲,暗自努力。从他手上的慌乱,可见一斑。
葱葱寄了她姑姑做的家乡腌菜。一包萝卜,一包干菜,还有书和一封远寄春风的信。我一下觉得鱼与熊掌都有了,美得轻飘飘。就像问鱼同志说的,月亮和六便士都在我手中。干菜烧排骨,湖边去读信。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写信的人和读信的人都幸福,如蔷薇一般悄然怒放。彼此的气息,在低头凝望的瞬间,花火闪耀。托了春天的福,好事一桩连着一桩。前几日拖地,居然找到了瑞小姐送的一个青花瓷托。她说,可置小花盆。我当时拿在手上,觉得做笔洗也不错。纸上尽是糊画,洗笔的物件也就无需那么讲究了。加之父亲从泰山带回来的白石卧羊,尚可镇纸,这样,糊涂人写糊涂话,无论写成什么样,都觉水镜流花,可与日月供养。目光里有天真,便可穿过高院深墙,随时与那鸟儿同飞。
找回瑞小姐的瓷托,也能找到陈姑娘丢的陶杯吧。人得了一样好处,就会幻想着第二样,第三样。直至成了痴或魔。黑乎乎的小玩意,是陈姑娘陶吧里做的。她第一次亲手制作,放着人鬼情未了的曲子。实在是配合情绪。可就是这样配合情绪的好东西,显摆完了,也不知随手丢在哪里。偶尔想起,便会捶胸顿足,嘱咐我:不见玉碎,就要瓦全。我记住这句话,一有机会就去探索,试图发现。但和马航一样没有任何音讯。丢了一只陶杯尚且那样疼,何况人命。这几日,总是想起马航。还有那世上许多不知生死的人。
瑞小姐埋头苦战,我从纸盒里取了瓷托来,递到她面前。瓷托不是什么精致的物件,但瑞小姐从乌龙潭的铺子带回来,是绕着曹公的故居走的。她说,不管曹公的石像长得英不英俊,只要立在那就好。如同她送的瓷托,不管中不中看,放在我桌上就成。她是一个飒爽的女子,有些巾帼不让须眉。我常想,她扮上杏花妆,披上银战袍,骑马,眼神杀人,应是好看的。但她偶尔婉约,我不免因为呆看而失魂。心里又生烦恼。魅惑众生,是大罪,不容赦。
蟹在盘中见底,没有面包与馒头,阿洲和瑞小姐还有舌头和手指。真喜欢这样的同志,不浪费,也不装腔作势,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喜欢的一定表达,不爱也不去伤害。意犹未尽的人商量,下回找一块大青石野炊。有深谷不闻鸡鸣,旁边就是潺潺溪水,把盘子放在上面,飘来飘去。这比大打出手的方式文明,即便抢,也要有抢的乐趣。否则,抢来何用。阿洲批评我们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想,他批评的对。人吃饱了,爱打发闲情。吃不下和吃不饱,永远不是一回事。恍惚想起,蟹,茶,青花,皆应了泥趣。泥足赶海,篓网鲜灵。山泥养护,纤枝翠屏。一方水土,天光澄净。捏一盏青花,道尽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