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零食
现在孩子的舌尖似乎没有片刻的闲暇,只要大人欣然一笑,或者自己的小口袋里埋伏着几个铜板,那些甜的咸的酸的、长的方的圆的、硬的软的零食,就会蜂蝶一般蜂涌而至。有的恋恋不忘,有的呢,浅尝辄止,有的呢则束之高阁,忘之九霄云外,小眼眨也不眨一下。"棒在手心怕跌,含在口中怕化"的大人们,只好担当起"接收大员"的重任,"哗啦啦"地剥扯,有一茬没一茬地嚼着牙根。
六一儿童节我牵着小女走进了超市。到了食品阵列柜前,她的脚步、她的目光就被五颜六色的食品拴住了,小手还不停地指点江山。平日我不太让她吃零食,担心她吃伤了牙齿和脾胃。现在是她的节日,就让她开心一把吧。寻觅了半天,小女一脸的微笑,老爸真好。
我小时候家境困难,除了一日三餐,除了青菜、萝卜,口中很少有零食的身影出没。那时的糖果一分钱一颗,褐黄色的,平均一个月都摊不到一颗。一旦获得,像是做了个美梦,小心翼翼地剥着,当露出一小角时,口中已汹涌着大团大团的口水了。而后用舌尖添一添,一股甜丝丝的梦幻从舌尖流入喉头流入五脏六腑,整个身子恍如云端。"不能再添!"恍惚中似乎有人在大喝一声,逼迫我回到人间,一点一点地将糖果重新包好,郑重其事地放入口袋里,手还捂了又捂,生怕美丽的糖果不翼而飞。一次,在放学回家路上,我献宝似的拍拍口袋自豪地对小伙伴说"我有一颗糖哪。""给我看看。"小伙伴一听,眼睛呼地一亮。"吔--怎么没有了呢?"我摸了半天,才发现口袋露出了"破绽"糖果肯定是从洞口逃跑。"找找看。"同伴提议。"好。"于是我俩把眼睛睁得像探照灯似的,一路往回搜索,找了在半天,才从一道车辙里发现了目标。我一把抓起来,大喜过望,"吃吧,一人一半。"此时暮色四合,炊烟袅娜。
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现在都稀松平常地散落在民间,厅堂楼馆、堂前屋后,或者在雅室中一杯茶水、一碟葵花,一双玉手,不疾一徐地消磨时光,或者拎着个塑料袋,坐在公园的一角大把大把地喷吐,目光和心思很少在葵花子、南瓜子和花生上流连。对于生长在工厂、机器中间的我来说,葵花子、南瓜子花生似乎是三位尊贵的民间大使,一年三百六十天很少造访,尤其是南花生除了春节几乎都不抛头露面。一次一位乡下的亲戚给了半袋葵花子,母亲当晚就在铁锅上翻炒,"滋啦,滋啦--"不一会,用木板搭建的小厨房飘起了勾人心魂的香味。我和二哥跟在母亲后面不停地探头探脑。"好没有啊,好没有啊"我不住地问,舌头水津津的。"喏,一人一粒,等冷一下再尝。"快熟时,母亲用手指夹了两粒黑黑胖胖的葵花子放在灶上。我等不得冷却,抓起来就往口中一塞,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连壳带皮席卷而下。"馋鬼,慢点吃。"母亲又痛又怜地嗔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湿漉漉的。次日,上语文课,老师让我用"刻苦"一词造句,喊了三声,心不在焉的我才站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葵花朵朵向阳开"."哈哈……"教室一片哄笑地波浪。放学回家,我把书包往床上一掼,直奔过年时存放葵花的洋铁箱而去。急吼吼地拧开盖子,抓了一把又一把,直到两只上衣口袋高耸肥沃为止。然后出门,躲在一个僻静处,一颗颗地剥,一颗颗地嚼,一颗颗品。直到月上柳梢,才想起还没端上晚饭呢。至此,依稀懂得一点人事的我,觉得还是当一个吃谷的农民好,只要在田头地脚种几颗葵花、撒几粒南瓜子,就能一饱口福。真美呀,个头修长的葵花静静地站立着,金色的脸庞,笑意盈盈地迎着太阳转啊,转;南瓜的藤蔓长长地,袅娜于地,叶绿花黄,不时有喜庆的小蜜蜂出入。上五年级时,不知为何我口袋里隐着一分钱。我准备买糖果,但走到老街的街头,看见一个半百老人挨着墙根坐着,面前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簸箕,里面葵花小山似的耸着,还倒扣着一个小酒杯。"多少钱一杯?"我窃窃地问。"两分钱。"老人花白的胡子一颤,眼皮漫不经心地一抬。"奥。"我应了声,心尖似乎被什么东西锯了一下。我怔了片刻心有不甘地探问"一分钱半杯,行不?""半杯?"老人抬起脸,迷着眼,瞧了我半天才回答:"半杯,就半杯。"当我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把钱抠给老人,他不慌不忙地用鹰爪般的手指撮了几撮,然后晃一晃平,端起来倒在我合拢地双掌中。我不由自主地捧放在胸口,一股久别的芬芳立刻在我的周遭萦绕、弥漫……
上了初中,到了暑假,我品尝到了吃米的好处了。"冰棒,冰棒,又甜又凉的冰棒呀--"厂里的那位大头叔叔,头上扣着个破草帽,脚下蹬着个吱吜吱吜的破自行车,脖上挂着一条黄汲汲的旧毛巾,从机具车间转到金工车间,满脸油汗地吆喝着,我们则屁蹎屁蹎地追逐着。"喏--我买一根。"一张厂里免费发放的棒冰票递上去,大头叔叔收下后,就把捆在自行车后座上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打开,掀起一层厚实的旧棉布,问"要绿的还是红的?""绿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拿好,别掉了。"话音未落,左脚一踩,右脚一勾伸,翩然远去。我回过神来,迫不及待地撕去棒冰纸,咬一口,硬梆梆的,牙齿仿佛瞬间冻僵了,浑身上下的燥热,随之而去。还有一种棒冰的头上裹着一层绿豆,我
吮一吮、添一添,品尝回味良久,才开始步入咬的进程。现在的冷饮可谓琳琅满目,雪糕、冰琪淋诸如此类,名目繁多。儿时的冷饮惟有棒冰而已。顾名思义,所谓棒冰,就是让一根小竹棒上结些冰块,其间埋藏着一些甜美的白糖。也有些花样,白的居多,浅赫色,次之,间或在棒冰的头上埋几粒绿豆,用花花绿绿的纸包着,花红柳绿的,着实动人。那时,厂里负责卖棒冰的是一位叫大头叔叔的光棍汉。戴着一顶破草帽,穿着一件白里渗黄的小背心,脖上挂一条黄黑的毛巾,骑着一辆嘎吱作响的加重自行车,驼着一个棒冰箱,从水电车间,转到金工车间,一路笑迷迷地。我们则举着父母发的棒冰票,一路撵,一路喊,"大头叔叔……""几根?""一根。"棒冰一旦紧握在手,就小心翼翼地剥开花里胡俏的棒冰纸,一点一点地吮吸,丝丝作响的凉意也随着舌尖汨汨地四散,整个身子如浓荫荡漾的小树。一根哪能过瘾?胡乱地一抺嘴巴,再次踏上寻觅棒冰箱的征程。
还有一种棒冰大头叔叔的木箱里是不会出现的,那就是歙县练江牧场的奶油棒冰,白白胖胖,芬香四溢,口感比普通的棒冰好许多。可惜太贵,要五分钟一根。卖奶油棒冰的也特神气,要么把车后架一提,用一块杂木做成的小木块轻快地敲着木箱:"棒冰--奶油棒冰--";要么学着上海人的腔调一路吆喝:练江牧场--奶油棒冰--.
小时候还有一种糖,名日宝塔糖,形如宝塔,粉红的,螺旋向上。轻轻地一咬,脆生生、甜丝丝,口腔内外一片明媚。其功用是来打小孩肚子里的蛔虫的,一年最多品尝一次。我却心有不甘,宝塔入腹不久,就缠住母亲,还煞有其事地拍拍瘪瘪肚皮说:"我肚子还有虫呐。""别瞎讲,有钱你自己去买去。"母亲呛了我一句,拂袖而去。"天哪,要一毛五哎--"平日没有一分零花钱的我,到哪里去寻找啊。是夜,我做了个梦,梦见许许多多的宝塔糖在我面前蹦蹦跳跳,可我一伸手,他们就不见了……
如果睁大双眼找到叔叔阿姨们丢弃的旧牙膏的话,我们就可以从老街那个回收站中挣来几个铜板。一次,我在单身宿舍窗口下,寻寻觅觅,不到半天居然捡到七个牙膏。我兴奋不已。次日,我从回收站那个上了年纪的营业员手中接过七分大钱,仿佛发了一笔大财似的沿街飞奔。恰好碰到一个买麦牙糖的商贩。"来,两块。"我高声呼喊。商贩放下担子,掀开一块白布,麦牙糖就现了真形,仿佛一块朱黄色的大面饼,敦敦实实的。"七分钱?"我了接过我的大钱,细长的眉毛跳了一跳,才用一个小铁锤和一个薄薄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敲下一块,大约一两左右。然后,腰一直,晃晃悠悠地向前了。硬咬是难以咬不动的,含在嘴里慢慢地化掉,但是粘牙,要清扫半天。不过,咬咬,磨磨,天更蓝,地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