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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真处情难诉

2012年07月25日情感文章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而人对生命的感悟,实在不愿视同草木。但人较之草木,也实在并无优越之处,的确尚有几许相似。草木枯荣,尽管无声,却一样展示着对天地自然、季节时令的敏锐感知,犹如人之生命历程中的死与生。有死有生,才有更替。更替,就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铁的规律。

于是,面对人生,随时可遇而又处处发生的生死现象,人总有几分无奈,几分留恋,几分感触。人的无知是无限的,而已知却有涯。人的困惑,也实在太多,其中就有这千古的普遍而又相通的感受:世间只有情难诉。

情,人皆有之,日夜与之相伴相偎,又何以难诉,难以解释得清?因为情感幽闭于心,即使有时溢于言形于色,也未必能一望尽知一探究竟。一个人实在很难了解另一个人的情怀,每一个人的情怀是那么独特,就如同一个丰姿多彩的世界,我们所说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除了吹嘘之外,也不过是有幸得窥一隅而已。祖国医学常言人有七情六欲,这七情便指“喜怒忧思悲恐惊”.虽然人对七情,可无师自通不学自会,但我们撷取其中任一情感,倾尽笔力,搅尽脑汁,却未必能描摹清楚,未必能道其精妙,不得不哀叹语言乏力,智拙技穷。我们不仅说不清别人,就连自己也常常无法说得清。

两人相遇相知,直到相爱,两情相悦时便会说情缘前定。我们用现在的科学,很难解释这相爱的情缘,人海茫茫中,多少人擦肩而过,可我何以遇上你,你何以爱上我,我们思虑不清,即便用上概率学,用上所有目前我们已知的科学,却难以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说。其实这样的困惑,也让前人费尽琢磨。

困于情中,比一般人慧悟一些,即可成为情种。不管是文学作品里,还是现实生活中,演绎过多少情场故事,而创造情场故事的人们,虽然甘苦自知,却情愿深陷其中,甚至不惜做情感的奴隶。西门庆算一情种,因为他较一般人懂得风花雪月;贾宝玉也算一情种,因为他在那一时代给了女孩更多的理解、平等和尊重。还有莺莺和张生,丽娘与梦梅,明皇与杨妃,素贞与许仙,山伯与英台……可是,身陷其中的他们,哪一个也不曾把情悟透,把情说清。而创造这些形象的文人墨客、摹情宗师,也一样摆不脱情之枷锁与羁绊。

唐朝诗人顾况,是一个造情高手,但更高明之处,是他发出的一声慨叹:“世间只有情难说”,就是这个慨叹情难说的人,却制造了“红叶传情”的佳话轶事,说在一秋思绵绵的时节,顾况拾到了一片红叶,这红叶是从皇家宫女住的上阳宫,顺流漂到宫外的下水池的,叶上诗题哀怨:“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于是顾况筹答一首,赋于红叶之上,又从上水池传于宫内,“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里断肠时。君畴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真可谓是天缘前定,居然与那题诗的宫女取得了联系,两人就凭红叶传情。后在安史之乱中,两人乘乱续了一段情缘。自此,秋之红叶便成了传情信物。此事难辨真假,或顾况当头撞了桃花运,或为后人敷衍。我则倾向于是顾况写诗时的一种艺术创作,这么创作更能描摹出幽闭宫女难耐的寂寞,可是构思如此传神精妙的顾况,仍然吟了“世间只有情难说”.

与顾况有些师生情谊的白乐天,也许受到了老师的影响,更是练就一枝状写情事的生花妙笔,他做过太傅,教出了个皇帝唐宣宗李忱,在白居易死时,给他做了盖棺定论,“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诗中可见,白居易生前可谓名噪一时,其诗作流行度大概不亚于现在的流行歌曲。白居易的诗所以可以传唱千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对爱情的咏叹可谓魅力四射,实在堪称陈情高手。可就是这样的高手,在自己的情感生活里,却深陷情感的苦恼纠缠之中。11岁的白居易,与邻女湘灵青梅竹马、不离朝夕,在19岁情窦初开时与湘灵初恋,却遭到了母亲的反对,白居易也拖到37岁时,才不得已与别人结了婚,这场苦恋多年的爱情悲剧几乎折磨了诗人一生,他把他的情汇入了他的诗,这个写情高手,也只能在情字上悔恨和遗憾终生。

深得写情秘技的汤显祖,一曲《牡丹亭》成了千古绝唱。情真处竟能感动阎王,杜丽娘葬身三年还能还魂,一枝折柳,拂动相思的情伤。汤显祖沉思于玉茗堂,用丹青水墨画尽人情冷暖,精到的运笔和构思,鬼神可泣,直通阴阳。也就是这个写情大家,在他一生最得意的创作《牡丹亭》的开场,就首肯了顾况前辈的感受,卷首的《蝶恋花》便直接感叹:“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看来,写情实在不是一个容易的事。但写剧不动情,怎么叫座啊?所以不得不在玉茗堂里,品茗苦思,想起了“牡丹亭上三生路”.佛家的轮回转世之说,用到了《牡丹亭》的创作里。佛家创设了三生概念,也就是前生、今生和来生。佛教徒为佛教在民间传播生根,还虚构出许多故事,说唐代人李源与惠林寺僧园观很是投缘,友谊深厚,园观垂危时约李源到杭州天竺寺外再续前缘,李源十三年后,从洛阳赶到杭州天竺寺,见到转世的与园观酷似的牧童。两人相见的地方就有一块三生石。于是姻缘前定之说,随着故事的传播,深入人心。

这故事大概又启发了另一个写情大家,他就是曹雪芹。《红楼梦》的万千世界和悲感情事,都开端于一个故事,娲皇当年未用之顽石,玩于警幻仙子处,被留为赤霞宫神瑛侍者,行走灵河岸上,发现了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便日以甘露灌溉,这草幻化人形,终日游于离恨天外,后与一干风流冤家坠入红尘。于是诸多情感故事,就衍生了。而且,曹公肯定是读了汤显祖的《牡丹亭》的,书中借梨园伶人之口,唱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初蒙了黛玉的一怀少女情思。没想到汤显祖的描情佳句,竟使黛玉误入情途。曹公虽善写情,尤其是悲情,他塑造的贾宝玉虽然最后跳出了情外,可曹公自己却深陷情中。脂砚斋泪评,“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看来,曹公终为情所伤。

文人对写情,总是情有独钟,象吸食鸦片一样,上瘾,而且有一种浸入血液的继承性。比如新诗刚兴起时,就闯入这片领域的徐志摩,用诗表达他的情话,即便明知成了第三者,仍然拿得起,却放不下。最后,还是因为放不下的追逐,空中失事了。但他的情诗的确诱人,惹得青春年少的纯情男女,曾哇啦哇啦地大段背诵。这就说明,不仅是写情的上瘾,读情的更上瘾。

人活着,大概与情脱不开身,真要脱开了,便是生命结束的解脱。细想,人就是情感的动物,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总关情。只是,假情假意尚且好写,情到真处却实在难描难诉。多少有情人都已故去,多少写情的人也是黄鹤一去,而深陷情海中的我们,是不是他们在三生石畔转生的?反正,我们是真情难诉也要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