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韧如水
有两个和女人有关的故事,都发生在四十多年前那段疯狂的岁月里。
1966年的一个秋夜,翻译家傅雷在经历了无法承受的侮辱之后,选择了结束。随他一起去的还有他的夫人朱梅馥,一位在文字中被描写为“兼有东西方之美”的女性。让人心中梗痛的是悲剧后面的事情,尸检结果显示,傅雷的死亡时间比妻子早两个小时。我们永远也无法知晓那两个小时里所发生的一切,作为一个女人,我穷尽情感的极限也不敢想象另一个女人在那两个小时里所承受的一切。“傅雷把毒药拿在手上,朱梅馥给他准备好一杯温水……”她是怎样面对相伴了三十多年的爱人呻吟、挣扎、痉挛,瞳仁里的光芒一点点散尽,温热的手一点点变凉。然后,像三十年来的每一个晚上一样服侍他躺下,盖好薄被,轻轻地说一声“我也来了”。
“和你一起走”,这是一个女人忠贞不渝的爱情誓盟。“你先走,我在你后面。”这又意味着要忍受更大的苦痛,那是让心碎裂成片的痛,那是一刻长过一生的痛!两个小时,一个女人经历了灵魂和肉体的两次死亡,而她又是那样决绝,那样从容,那是怎样的大爱衍生的大勇!
还有一对夫妻,也是在那场风暴里,才高气傲的丈夫终于不能忍受了。一个黄昏,妻子发现丈夫破例地没有等她一起吃饭,破例地帮她洗净了那条厚重的线毯。那个晚上,他们和衣而卧,妻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握住丈夫冰凉颤抖的手,一首接一首地唱起她在学校教孩子们唱的歌谣。在那个铁铸铅就一般的暗夜里,那轻柔的歌声,像穿行在云层间的美丽月光,丈夫的手一点点暖和起来,在曙色映亮窗子的时候,他响起了轻轻的鼾声……那是怎样一个暗澜汹涌却又平静似水的长夜!此刻,当我写下这段故事时依然难抑心中的颤栗,因为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
死,相随。生,相依。在那段噩梦般的日子里,有多少女人用她们母性的光辉温暖着照亮了这个世界。那种苦难中的美丽,像长夜里晶莹的星光,像废墟上绽放的花朵,伴着她们的爱人离去不孤独,活着更坚强。
都说女人如水,可是常态下人们看到的只是水的温顺,水的柔媚。当风雨如磐,苦难来临,玉碎了,竹折了,只有水还在流着。它绵长、坚韧;它含着泪,融了血;它包容一切,生生不息。你可以改变水的形状,改变它生存的状态,但你永远不能改变它的灵魂——那是这个世界的灵魂。
如果来世可以选择,我依然会做女人,不是贪恋如花的霓裳和如星的佩饰,只是这世界烽烟太急,尘烟太重,男人太辛苦,我愿意成为一脉涓涓细泉,用生命去滋润一方焦灼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