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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夜

作者: 蒋星星2017年04月27日来源: 衡阳日报情感文章

那年月交通还不发达,坐火车从衡阳到冷水江必须在株洲转车。

父亲这辈子独自在外的日子似乎很长很长,十二岁起就离开家乡祁东来到衡阳求学,因闹学潮被开除学籍,只得买个同姓人的高中毕业证冒名报考艺术学院,专攻编导,去了外地。那年月,毕业等于失业,读完书又回到衡阳,与曾经同学的母亲结了婚。后来遇上了闹学潮的领导人刘国安叔叔(时任中共衡阳工委书记),于是,父亲在他的安排下回到家乡,参与建立地下交通站。1949年衡阳解放,父亲又一次离开家乡。刚开始在衡阳市税务局工作,没半年又调文化宫,也许是对所学专业热衷难舍的缘故吧,1950年省文化局筹建戏剧改进委员会时,他作为当时少有的专业人员与高宇叔叔两人欣然受命参与组建。

父亲这一去就是几十年。而母亲调省里去的事情一直进行不顺,根本原因是不予放行,目的只有一个——通过此举,迫使父亲回衡阳。然而,从父亲那方面而言,在省里从事专业创作无疑比在衡阳各方面条件更好,如此一来,父母就成了典型的“牛郎织女”。每年的暑假,母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不用上课,就会带着我姐姐去长沙与父亲团聚(我出生半年就被外婆带去了母亲的家乡柳州),而每年的春节,父亲休探亲假回到衡阳,与家人共同生活一个月,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

时间到了1967年,文革的冲击波及到了父亲他们这些躲在象牙塔中的人们。在经受了无数次的检查和批判以后,父亲与李果仁(花鼓戏《打铜锣》的编剧)、刘回春(曾编创湘剧《生死牌》,供毛主席观摩)他们那个剧目创作组的同事一道,被送到了长沙河西“省五七干校”,接受劳动教育。因为父亲创作的“毒草”较多,直到林彪事件发生后,父亲才获得“解放”,被派往邵阳地区搞工作队。先是在城步苗族自治县白毛坪乡工作,那是一个极为偏僻的小乡村,全乡五个大队,其中三个大队是湖南省安置麻风病人的村落,听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大约两年的光景,父亲又被调到刚刚建市的冷水江,在文教局工作,专门负责辅导当地工厂、农村、部队、学校的文艺活动。

我正是在那段时间去了冷水江读书的。说起此事,我至今仍心泛百味。一直以来,我的学业成绩都是非常棒的,然而,因为父亲被打倒的缘故,我在衡阳读初中时遭受到班主任的歧视,虽然我在班上年龄比其他同学小了一两岁,然而,一旦有了什么违纪之事,只要有我在场,挨批的首先是我。当时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每天除了白天上课,晚上就是无休止地开会,两个姐姐也“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家中常常只剩我一人。于是,我结交了一大帮社会上的哥们,成日里打架闹事,给母亲添了不少的烦恼,为了加强对我的管束,父亲决定把我带到冷水江去读书。

记得那年过完春节,就开学了,天气依然很冷,阴沉沉的天空飘着雪花,我随父亲一道返回冷水江,那时坐火车赴冷水江要在株洲签证转车,而换乘的时间间隔了八九个小时。到株洲时已经很晚了,本应晚上七点到的车直至晚上十点多才到,此时已无开往冷水江的车次了。我和父亲只得在株洲找旅社住一宿,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坐开往冷水江的火车。一打听,许多旅社和招待所都客满了,唯有当时看来比较高档的株洲旅社尚有空房,但房价却不低。父亲当时虽说获得了“解放”,但被克扣的工资待遇却仍未落实,每月只发给几十元的生活费,这一点儿钱早在过年时开销完了,只留下我们父子返回冷水江的车旅费和一点零用钱,却不料此刻竟要在株洲住宿一晚。

寒冷的冬夜,只有亮着灯火的旅社才可能给人们带来一丝温暖。于是,父亲掏钱出来,办好手续,我们住进了房间。进房后,父亲放下行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翻衣裤口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口袋全部掏空后的床上,拢共不到三角钱,父亲沉默了几秒,对我说:“你下去吃碗面吧。”我迟疑片刻,终究抗不住正在成长的身子骨的饥饿感,用一角钱买了一碗“阳春面”(即光头面,什么馅子都没有),这才热乎了身子。回到旅社,看到父亲正深吸着劣质的香烟,房间里满是烟雾。父亲看了看我,轻轻地说了句:“睡吧,明天还要赶车呢。”于是,我钻进被褥,一会儿呼呼地睡着了。不知什么辰光,我被哧哧的声响弄醒了,眼眯忪忪地看着父亲正撕扯着空烟盒,企图从中意外地寻找到一支烟,那种神情令我心里难过极了。直至好一会儿,父亲才打着哈欠,躺倒床上,翻来覆去的,一宿都没睡好。第二天,我一起床就从父亲那拿过剩下的钱,跑到车站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火炬”牌香烟,塞到父亲的手中,我和父亲的眼睛都湿润了。

火车上,我们父子交谈的言语不多,各自想着心事,虽然我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也忘了当时自己在想什么,但我相信有一点我们父子的想法是共同的,那就是,到了前面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