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乌云四合,天幕低垂,苍茫荒凉的旷野里,同时出现了两列送葬的队伍。
在人们的视线里,这两支队伍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反差:一支队伍人数众多,里面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应有尽有,前后长达一公里;另一支队伍只有区区几十人,而且尽是清一色身穿戎装的武警军人。
人数多的那一支队伍声势浩大,极具排场:十六个精壮汉子抬着一具外面漆得精光铮亮的楠木大棺材,人人披麻戴孝,挽联、挽幛、花圈、招魂幡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真哭的、假哭的、干嚎的、哀叫的……,还有一支数十人的唢呐队,频频奏出凄惨揪心的哀乐,种种声浪混合在一起,惊天动地,声震四野;人数少的那一支队伍只有排头的几个士兵捧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骨灰盒,抬着一个用树枝扎成的花圈,人人神情哀痛,静默无声。
记者老李下乡采访路过此地,恰巧目睹了眼前的这一幕。职业敏感和好奇心驱使他跟在这两支送葬队伍的后面,亟欲探个究竟。
约莫走出五、六公里开外,墓地到了。墓地坐落在一片半山坡上,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中国古代风水学中的最佳地势,这里无不具备。
人数多的那支送葬队伍来到一个豪华大墓面前停下,人数少的那支则在一个规模很小、显得有点寒酸的墓冢前停下。
老李来到豪华大墓那儿,情不自禁地向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打听道:“老乡,你们给谁送葬啊?”
老农回答道:“县长呗!”
老李递了一支烟给老农,感慨道:“有这么多人给他送葬,一定是个好官、清官啊!”
老农趁着老李给他点火的当儿,悄声说:“什么好官、清官,县上给我们每人发了10块钱,不来白不来。”
老李“噢”了一声,问道:“那这县长到底怎么样啊?”
老农又是摇头又是皱眉,然后贴近老李的耳根,用细小的声音说:“听说他是死在小姐的床上的。”
老李一愣,还想问点什么,老农朝他诡谲地挤了一下眼睛,赶紧躲开了。
老李抬眼一望,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汉子挺着油肚站在那儿,忙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老乡,您来参加县长的婚礼,您和县长熟吗?”
汉子爽快地回答:“熟啊,老爷子平时对我挺关照的。我们办厂子就是他批的地,是最优惠的价格。”
老李微微一笑:“那您得好好谢谢人家呀!”
汉子“哈哈”笑道:“那还用说吗,如果我们不孝敬他老人家,他凭什么照顾我们呀?你说是不是,兄弟?”
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回答。
汉子向老李递上一支烟,问道:“伙计,你是干什么的?为何打听这个?”
老李坦白说道:“我是记者,今天这个事儿让我纳闷,所以想弄弄清楚。”
汉子点点头,“噢。老伙计啊,我明白了,你想弄清楚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怎么说呢?今天来的这些人,好些人都得过他的好处。有的靠他升了官,有的仗他发了财……在这些人的眼睛里,他当然是好人。哎,您别皱眉头,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我送钱给他,他也替我办事了呀,这叫互利互惠,双赢共赢。不错,他又是个贪官,是个大大的坏人,可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呀!咦,奇了怪了!你看见那个大姑娘了没有。那边那个武警战士就是为了救她而牺牲的。她怎么不去参加救命恩人的葬礼反而来参加这个贪官的葬礼呢?大记者,你赶快去采访她,肯定有新闻价值!”
老李心头一震,随着汉子的指点,他走到那个姑娘的面前。这姑娘大约十八九岁,穿着一身老土布衣服,可模样倒是挺清秀的。老李脸上露出亲切、和善的笑容,压低声音对她说:“小妹妹,我是省报的记者,我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吗?”
那姑娘胆怯地望了老李一眼,没有作声。
“小妹妹,你为什么不去那边而要来这边参加葬礼呢?”
姑娘低着头抚弄着衣角,还是不回答。
“小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
姑娘磨蹭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大叔,我妈得了绝症,要保住她的命,医生说只有换肾。我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可差得好远。实在没有办法,我就去县里乞讨,给我妈筹钱。一天,我在垃圾桶里捡到一个大蛋糕,拿回家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对金娃娃。我把它拿去卖了,得了10万块钱。就这样,我妈得救了。后来才知道,这个大蛋糕是有人送给范县长的,他不就是我妈的救命恩人吗?所以,所以,我就先来这儿,等会儿再到那边去……”
老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豪华墓地,来到武警战士的墓前,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鞠了三个躬。
等到老李转过身来,不由惊呆了,给县长送葬的群众已经全部集中到这儿,大家一齐向武警战士的坟墓鞠躬,人人脸上露出深沉的悲痛。
老李的热泪夺眶而出。